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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民国二十一年(1932)(6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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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特别是6月18日信中所说:
  因为我们历史眼光太浓重了,不免拘儒之见。要知道雪芹此书虽记事实,却也不全是信史。他明明说“真事隐去”“假语村言”“荒唐言”,可见添饰点缀处亦是有的。从前人都是凌空猜谜,我们却反其道而行之,或者矫枉竟有些过正也未可知。
  俞平伯这一段话,正确阐述了《红楼梦》艺术典型源于生活、高于生活,道出了艺术真实与艺术典型的全部奥秘。
  俞平伯与顾颉刚的另一重大发现,是高鹗续补《红楼梦》后四十回。
  一次,俞平伯在旧书摊购得一部《红楼复梦》,书写得颇为无聊。但该书“凡例”前有“前书八十回后立意甚谬”之语。经考证,证明确是高鹗补了《红楼梦》后四十回。
  俞平伯潜心研究《红楼梦》,屡有发现。顾颉刚劝说俞平伯将《红楼梦》研究作为“终身事业”,挑起历史大任,日后必定“大功告成”。
  1923年3月5日,顾颉刚为俞平伯的第一本红学专著《〈红楼梦〉辨》作序,说:
  红学研究了近一百年,没有什么成绩,适之先生做了《〈红楼梦〉考证》之后,不过一年,就有这一部系统完备的著作……我希望大家看着这“旧红学”的打倒,“新红学”的成立,从此悟得一个研究学问的方法。
  后来的不少红学家读胡适的《红楼梦》考证文章,多有取其椟而还其珠者,而俞平伯得其椟更得其珠。
  到了1954年秋,继对电影《武训传》的批判之后,又开始了对俞平伯的《红楼梦研究》的批判,从而引导了对胡适思想的全面批判。而事情的导火线,是李希凡和蓝翎两个青年合作的《关于〈红楼梦简论〉及其他》和《评〈红楼梦研究〉》两篇文章。
  实际上,在1954年7月24日,中国作家协会古典文学部,在作协会议室,就召开了《红楼梦》研究问题座谈会。公开批评俞平伯《红楼梦》研究观点的大幕拉开了。
  出席此次座谈会的有茅盾、周扬、郑振铎、冯雪峰、刘白羽、林默涵、何其芳、俞平伯,还有写《关于〈红楼梦简论〉及其他》《评〈红楼梦研究〉》的作者李希凡和蓝翎,共计七十余人。会上,发言者们批评了俞平伯在“红学”研究中的资产阶级观念。会场上谈笑风生,并不紧张,俞平伯也极为自然、冷静。
  “两个小人物”发言了,首先表示是来学习的,其次对俞平伯一向敬重,文章观点不同,但没有扣帽的想法。《人民日报》《光明日报》《文汇报》分别报道了座谈会的情况。
  因俞平伯在文学研究所任副所长,后来批判俞平伯的活动,有六次在文学研究所召开。组织、主持批判会的是该所所长何其芳。他在会前着重指出:“会议的性质是学术讨论会,对所讨论的问题过程中,应提倡说理的态度……学术问题常常是比较复杂的,必须进行自由讨论。有不同意见应允许大胆发表。被批评的人也可以进行批评。”何其芳在20世纪30年代与李广田、卞之琳被称“汉园三诗人”,后也研究《红楼梦》。京城著名学者大都参加了批判会并积极发言。
  据《〈红楼梦研究〉批判中的何其芳与俞平伯》的作者马靖云说:
  钱锺书感到俞先生把“色空”二字看得太实了。钱锺书认为做和尚在当时不一定就是最坏的。鲁智深、武松做和尚,也好像可以做得;明代有许多民族英雄人物也做了和尚。对“红楼梦”三个字不要看得太重。莎士比亚在一些戏剧中也有过人生如梦的感慨,但不能说他具有佛家思想……贾家这样的人家,做了许多坏事,结果自然就是坏结局。
  余冠英、李健吾、毛星都做了发言,皆按照何其芳会前定的调子,进行学术讨论。有时发言者之间,还有争论。力扬发言时,说文学所的讨论还算实事求是,而外面发表的相关文章,则有不乏简单粗暴等问题。文学所里,在何其芳的主持下,和风细雨地讨论学术问题,而社会上对俞平伯的批判,已轰轰烈烈。
  李希凡和蓝翎的《关于〈红楼梦简论〉及其他》等文章,是以意识形态代表学术研究的应时应景之作,影响极为恶劣。社会上报刊已将俞平伯的《红楼梦简论》由学术问题转向政治范畴,公开发表了俞平伯和胡适有关学术讨论的私人信件,为不久开展的全面批判胡适思想运动,做舆论准备。
  任何政治运动,总有落井下石者,有趁火打劫、造谣诬陷者,文化圈子中尤为突出。这时就有人在《人民日报》发文揭发俞平伯垄断研究资料的问题。
  俞平伯不服:“有人说我霸占材料,与事实不符。事实是我曾给北大图书馆写过一封信,指出该馆收藏的某个《红楼梦》抄本有珍贵价值,应作善本对待,不宜随意出借,以防损坏。纯属爱护文物的意愿,希望文学所代为说明。”
  《人民日报》发表揭发俞平伯垄断材料一文前,曾打电话向北大图书馆和文学所询问过是否有垄断之事。但在北大图书馆、文学所皆证明根本无此事之后,仍发表了这篇诬陷俞平伯的文章。这毕竟是捏造丑闻,所以垄断之说,不了了之。
  学术问题,要探明真理,要更坚持真理。俞平伯面对全国批判的浪潮,勇于坚持真理,毫不畏惧,更不妥协。俞平伯找到何其芳,承认自己受胡适影响,自己的烦琐考证或可对读者有影响。但那只是研究方法问题。他表示,自己坚持三点。其一,无论如何,《红楼梦》是很难解释的;其二,无论如何,曹雪芹是有“色空”观念的,并以之开始,以之收尾;其三,无论如何,有关《红楼梦》的“自传说”是不对的,但如果说带有自传成分是可以的。
  在那个政治代替一切的年代,一介书生俞平伯坚持这三个“无论如何”,可视为公然对抗主流话语、挑战政治运动的鲜见的壮举。
  俞平伯自落“红尘”,乐于斯,悲于斯,幸与不幸,只有他自己深解此中滋味。晚年,他曾作《红楼梦缥缈歌》,最后四句是:
  补天虚愿恨悠悠,磨灭流传总未酬。
  毕竟书成还是否,敢将此意问曹侯。
  其一生感慨,皆寓其中。
  1986年1月20日,八十七岁的俞平伯,已满头白发。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为他从事学术活动六十五周年,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会。社科院院长胡绳在致辞中,称俞平伯是有贡献的爱国学者,他的“红学”研究具有开拓性,取得了重大成就。1954年对俞平伯的政治批判是不正确的。那次政治围攻,从精神上伤害了俞平伯,在学术界产生了不良影响。
  俞平伯老人平静而从容地用乡音朗读了自己的“红学”新作《旧时月色》。
  俞平伯的旧体诗,得其清末探花诗人父亲俞陛云的真传,有着深厚扎实的功底,甚得诗界的推崇。叶圣陶夸他“天分高,实践勤,脚踏实地,步步前进,数十年如一日”,叶恭绰在《古槐书屋词·序》中赞他“于词所造既深,而又能审音度曲”,“功力深至,迥异时流”。俞平伯乃兼擅新旧两种诗体的诗人,他创作旧体诗时间如此之久、数量如此之多,诗意如此之丰盈葱茏,境界如此之淡泊清幽,艺术如此之圆润纯熟,风格如此之鲜明,诗坛怕再无别人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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